2009-10-20

〈自敍帖〉

       
        先找到起筆的地方。好,然後集中精神,眼睛緊緊跟著他的運筆,跟著他速度的快慢、點畫的輕重,跟著懷素西元七七七年寫字時的情緒。有沒有感覺,一股強勁的力道也在你心中流竄?就像大詩人李白說的那種「飄風聚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位大如鬥,怳怳如聞神鬼驚,時時只見龍蛇走……」

        這就是盛唐文化的氣度了。當時空消失,當政治典範與人物風流都不再的時候,我們得以感受所謂大唐盛世的武藝恢宏、文藝豪宕氣像的憑藉,除了李白杜甫的詩、顔真卿大氣凜然的書法,就是這樣一卷〈自敍帖〉。

        面對〈自敍帖〉這樣的書法,我們看到的,不只是懷素寫了什麽字什麽內容,更是在那些線條的流動中,或狂野或文靜的視覺美感。這裏面有驟雨旋風的狂怪怒張,有驚蛇走虺的殊形奇狀,有閃電從天際直劈而下的氣勢,也有寒藤挂樹、清泉出灘的幽遠清渺。

        這就是中國書法,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線條藝術。

原文摘錄自侯吉諒《愛不釋手》散文集

2009-10-15

薔薇一硯雨催詩


       好多好多年以前,我到臺北廈門街的一條小巷拜訪詩人余光中先生,那時我剛剛開始學寫詩,對文學非常矇懂而又無限憧憬,對「詩人」充滿不可思議的想像。

       好幾次在余先生二樓的書房,安靜的看他低頭寫作,仔細的更改作品,看他銀白的發絲在燈光下閃閃發亮,非常非常的好奇,他那些美麗的句子,是怎麽産生的?他的靈感從那裏來?

       寫作不可靠靈感。後來我自己也寫了這麽多年,深刻瞭解的是,寫作要有一點成績,就得像楊牧說的那樣,不是「等」來的,而是「追」來的──你要有強烈的創作欲望、強烈的完成動機,然後不斷的寫、不斷的寫……

       可是,光有努力還不夠,還要有適當的心情。心情,是啊,寫作需要心情,畫畫需要心情,任何的創作,都要有心情,創作的心情,就是靈感。

       任何創作,終究需要靈感。靈感來的時候,會有一種非寫不可、非畫不可的意念,讓整個人處於亢奮而專注的狀態,然而又安靜無比。有一些哀傷,然而又相當的滿足。那種感覺,有點像是薔薇一硯雨催詩般的情調,很美麗,而又有一些哀愁。

原文摘錄自侯吉諒《愛不釋手》散文集

金星水浪羅紋硯


油油濃濃的石色如深山夏夜

瑩瑩有光,彷佛是那道清澈的溪水

從歷史的傳說中流了過來

日夜浸潤著剔透的石質

以一種冰冷的包容

如妳動情的眼神迷離我曾經看過

星斗密布的,上帝華麗的夢

璀燦的星雲瞬間閃爍在顧盼之間

情意初動的恍惚時刻

在燈下我安靜的細細磨著

磨著我無可如何的心事

直到濃稠的墨色如銀河蜿蜒流向永恒

永恒的夢中我看見妳發色如風

一絲絲,像硯上的水紋彷佛仍然在動

在妳如風的眼神中

收錄自侯吉諒《交響詩》詩集

2009-10-07

雪色粉金紙



我收藏著一種紙

華麗如雪,如妳一身素白

在晚風裏款款向我走來

只薄薄的一層金粉

隱約反射著瞳孔的光如不可捉摸的心事

多次在春日遲遲的悵愁

以及秋天午後夕暉斑斕的迷惘中

我濃濃磨好珍藏多年的古墨

想要寫點什麽,寫點什麽

給不忍清晰辨別的自己

自己微傷的心情:

彷佛一場遠方寂寞飄落的雪

安靜下在我始終不敢著墨的

雪一般遼闊的妳的心上

1995年5月30日 寫於詩硯齋 
收錄自侯吉諒《交響詩》詩集

2009-10-06

翠竹如屏 Bamboo screen

西元二千年初訪京都嵐山,天龍寺前曾見翠竹如屏,風聲似雨,身心一時都清涼幽曠,歸後數寫當時境界,以此為最契筆墨。
On Kyoto’s Lan Mountain, green bamboo forms a screen is front of the Tian Long Temple.  
It is very peaceful and the wind makes a sound like rain.


2009-10-05

墨緣




       這麽多年來,我始終在找墨,一些古墨,一些可以用的古墨。

       墨是中國傳統書畫的精髓,是一切創作的基礎,沒有墨,就不會有線條飛揚或古樸的書法,沒有墨,就沒有意境深遠的中國繪畫。
  
       古人對墨非常講究,北宋大文豪蘇東坡就自己做過墨,爲的是他希望有一種墨,可以夠烏黑,也夠深沈。尋常的墨可能夠黑,但黑得沒有精神,也可能夠亮,但亮得不夠深沈。 

  蘇東坡的講究,讓我們在千年之後看他的書法,有一種超越時間、彷佛昨日才剛剛寫好的新鮮感,同時有一種經過千年應該有的沈著,像中國文化那樣肅穆莊重。


      中國近代最豪氣的藝術家,大概就是張大千了,他的收藏富可敵國,好墨當然不可能少。說他豪氣,是他不但敢收藏,而且敢用,他最精彩的潑墨荷花,便用掉整整一塊幹隆時期的上品好墨。其他的畫家大概不會有這種氣魄,他們要不是捨不得用好墨,便是畫品不夠,白白糟踏了一錠好墨。許多人常常以爲敢用就是有氣魄,殊不知,氣魄不只是表現在敢上,還要在方法和結果講究。

  爲了尋找一塊可以用的好墨,往往比找一張好紙、一支好筆還要困難得多,連一向可以爲我找到任何骨董的徐衛新也沒有辦法。

   將近十年的追索,我總共也只得到過兩三方好墨,因爲太少了,所以捨不得用。江兆申老師曾經也有這樣的困擾,所以他乾脆自己做墨,而且完全仿造古法,先用整張的牛皮熬出膠來,然後再用上好的木材製煙,再加上冰片等等藥材,經過千錘百煉,以古墨的造型作模,這樣才做出一批「靈漚館文房」來,我入江門時老師早就不做墨了,但還有一些,所以也得到了幾錠,這樣的墨,自然是捨不得用的。

 現在的書畫家,其實很少有人再用墨條磨墨了,許多人都習慣了用墨汁,畢竟比較方便,而且,說真的,磨的墨和墨汁的效果,一般人也分辨不出來。

  可是我還是喜歡磨墨,因爲磨墨的時候可以放鬆心情,可以培養情緒,更重要的,是用一方好硯、一塊好墨的那種感覺,是極高的享受。畫桌上有沒有一方造型典雅的硯,畫起畫來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弘一大師李叔同寫字都是學生幫他磨的墨,幫大師磨墨有很大的講究:要用新接的清水,完全乾淨的硯臺,磨的時候,不可用力,要念心經或普門品,念完經,墨也就差不多可用了,這磨墨都要這樣講究,弘一大師寫字的心情如何沈靜,就更可想像了。弘一大師書法的價值,已經不在其藝術成就的高低,而是他的人格、佛學修養,都完全流露在他的字裏面。難怪面對弘一大師的書法時,會有一種被深深感化的力量,可以讓人安靜下來。就藝術表現而言,雖然弘一大師不以書法的藝術成就取勝,但他達到的,卻是書法藝術最高的境界了。




原文摘錄自侯吉諒《愛不釋手》散文集

古玉玄冰松煙墨

           
          給我你的精血我就給你豐潤的身體
我要最親密的接觸,時時刻刻
在你最溫柔的地方
要慢慢撫摸輕輕的,磨


然而通透溫潤竟然是
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天地玄黃,赤紅的岩漿自地心湧冒
我在無法訴說的熱情中奮力焚燒自己
直到肉身氣化,宇宙的怒雷與狂電
亦沈默無語。我在萬年不化的玄冰中
參透古玉濃綠油翠的雍容
教人凝神注視便墜入前生
不可思議的夢。黑暗無邊
有人在漆黑中用力捶搗
說一切愛恨終究是
顛倒夢想
我在火中燒,身受千萬杵
面目因烈陽的曝曬而完全黧黑


但你給我水我就給你雲煙
你給我紙我就給你文字
你給我光
我就給你從墨黑中釋放的 
天地間所有的色彩

1995年7月31日 寫於詩硯齋 
收錄自侯吉諒《交響詩》詩集

2009-10-04

總覺得少了一支毛筆

        
         許多人對我有好幾十方硯臺不以爲然,總問,用得了那麽多硯臺嗎?

         這個問題很奇怪,女人不老是覺得自己少了一件衣服?我就是老覺得少了一塊硯臺,不行啊?


       不但硯臺老是少一方,毛筆也是總是少一支。而且比少了一方硯臺還嚴重。



從實用的觀點,硯臺,有一方好用的,其實已經夠了,硯臺是用不壞的,毛筆可是消耗品呢。沒有好的毛筆,要用的時候可就「事情大條」了。


在書畫創作上,我是標準工具派,向來相信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不對,做什麽事都不順手。


這不是理由,許多畫家、書法家都如此。以前老聽說靜農先生不講究筆墨工具,無論什麽筆什麽紙什麽墨都可以寫出很好的字,起初信以爲真,後來才知道這種說法大有講究。


臺老書法宗法明朝倪元璐,下筆強勁、用筆轉折非常有力,對毛筆的掌握需要很高的駕馭能力,一般來說,這樣的筆路,狼毫筆是比較容易掌握的,然而臺老偏偏用的是特長鋒羊毫。以前江兆申老師就不只說過一次,臺老用的毛筆他用不來;靜農和江兆申是當代書壇的泰山北斗,尤其江老師兼擅各種字體,幾乎是無一不能,獨獨對臺老的工具敬而遠之,可見那完全是習慣問題。


林文月是臺老最鍾愛的弟子,寫過好多有關臺老的文章,臺老生前最得意的書法,大都送給了林教授。林教授每次到日本,也總都會到去「溫恭堂」幫臺老買毛筆,因爲臺老偏好用溫恭堂的「一掃千軍」寫大字,「長鋒快劍」寫小字,溫恭堂的老闆聽說用筆者是中國名家,「每回都親自代爲物色精上之品,且用特製小梳,細心一 一爲之梳開羊毫毛筆,至自己滿意爲止」,用筆用到只用一種筆,這種講究,可不是一般的講究了。


江老師用筆也講究,收藏好多很好很好的毛筆,可是,他還是捨不得用,以前不瞭解,等到自己用心書畫之後,那種永遠少一支好筆的心情,似乎從來就沒有被滿足過。


比起大陸,臺灣的毛筆不便宜,所以每次到大陸,總是要買好多好多的筆回來,十數年累積下來,沒用過的新筆也有幾百支了,用,當然不可能用得了那麽多,尤其我們的畫法不太傷筆,一支筆用個幾年不是問題,有幾百支筆,真是畫到死也用不完了,可是,看到有人賣筆,還是忍不住要試一下,然後再買一些回來。 


原來以爲這是自己的毛病,後來,聽上海楊虎臣筆店的人說,有些臺灣畫家,一次去買筆,就是上千支,而且每次都這樣。聽到這樣的事,坦白說,心裏釋然多了,原來覺得少了一支筆的人,絕對不只我知道的這些人而已。





原文摘錄自侯吉諒《愛不釋手》散文集

2009-10-03

冬狼新穎蘭竹筆


塞外的寒漠與荒冷在春天的時候


終於柔順成江南最溫婉的


垂柳在風中搖曳時,蓮花般的歌聲


從竹林深處傳來


在光影交疊的黃昏


夕陽墨般暈開,在黝黑的瓦片上


時間疊著時間向安靜的屋檐下降


彷佛誰的心事,沈默如簷下的陰影


結著繁密的蛛蜘網


誰都沒有見過。我在臺北的高樓


一一揣測那些陌生的季節與心情


酷熱三十六度的仲夏


用一枝冬天剛剛換毛的狼毫


在兩岸關係急速降溫的詭譎氣氛中


細細抄著自己


用愛情隱喻政治的


年輕時寫的新詩


1995年7月1日 寫於詩硯齋 
收錄自侯吉諒《交響詩》詩集

2009-10-01

羅紋畫荷 Lotuses on textured paper

菡萏香生墨雨中,半池花影若浮空,花間記得鴛鴦睡,可是田田荷葉東。
壬午冬用王國財羅紋畫荷,宜工筆宜寫意,復讀甌香館題畫詩,快意酣然紙上。

Fine brush or freehand techniques both bring lotuses to life on textured paper.


水法荷花 study in color depth

前人畫荷宋人工筆已盡物情,明青藤白陽擅寫墨荷,酣暢淋漓,最得筆墨之趣。壬午冬寫意,得用水之法。
Master painters of the Song and Ming Dynasties excelled in painting the lotus.
One of their secrets was using the right combination of water and ink. This painting helped me discover the ideal combination.


人間第一香 The most fragrant thing on Earth

競誇天下無雙艷,獨佔人間第一香。唐皮日休詩句,詠花王牡丹,壬午冬寫此自覺當之。
A Tang Dynasty poet wrote that the Earth holds nothing more beautiful or fragrant that a peony.
A similar sentiment applies to the subject of this painting.